来源：中国民族建筑

文/朱良文

中国民族建筑研究会专家委员会委员

昆明理工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 朱良文

论及民族建筑的传承发展，民族众多、民族建筑资源丰富的云南应该带有典型性。数十年来，笔者身处此地高校，接触此方面的学习与研究，感触颇多。回顾云南当代的历程，深感民族建筑的传承发展任重而道远。

一、对民族传统建筑的认识与调查研究

上世纪30年代末，中国营造学社的梁思成、林徽因、刘敦桢等先辈涉足西南，开启了对我国西南一带传统古建筑的调查研究。先辈们曾驻足昆明龙泉镇，刘致平先生对此地调查完成的“云南一颗印”一文（图1）更是我国传统民居建筑研究的开山著述之一。

图 1 刘致平先生的“云南一颗印”（刊载于《中国营造学社汇刊》第七卷第一期）

解放后，60年代初原建工部曾要求各地组织对传统民居进行调查。鉴于云南聚居着汉族及25个少数民族，其传统民居具有类型丰富、文化多元、相对完整等特点，云南对此较为重视。云南省设计院（当时为云南省建筑工程厅设计院）在王翠兰总建筑师带领下，从60年代起对省内各地先后开展了多次调查研究，成果颇受国内同行关注（图2），成为云南省研究民族建筑的先驱。

图 2 云南省设计院编写的《云南民居》（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1986年)

笔者1975年初调入正在筹建中的云南工学院（后合并为现昆明理工大学），在负责筹建其建筑学学科时意识到云南多民族建筑的丰富资源，提出把民族建筑研究作为其学科建设的特色之一，得到上下共同认可，并开始亲自投入其中；其后，既有蒋高宸、杨大禹等一批学者长期的专门研究，又有广大师生广泛的普遍介入，至今从未中断。同时，云南各设计单位及高校的相关学科长期都有大量设计人员及师生不间断地介入，形成了云南民族建筑传承发展研究的一支重要力量。

不过有两点也应该总结反思：一是云南省设计院早期开创的以地方民族建筑研究带动建筑创作、形成设计院自身优势的传统，在后来的岁月中坚持不足，未能发扬光大、推动包括自己的各设计单位形成云南有影响的设计派别与风格；二是云南长期在民族建筑的研究中缺乏有力的合作与交流，一般性成果重复较多，未能在民族文化大省的建筑发展理论上有所建树。

二、对传统城镇、民族聚落的保护、利用与发展

处于我国西南一隅的云南相对来说经济及交通发展较为滞后（特别是上世纪80年代以前），但这对于传统的保护倒是一个有利因素。总体看云南在传统保护方面相对还是不错的。

图 3 丽江古城鸟瞰

历史文化名城丽江（图3）、巍山的古城保存非常完整，大理古城、剑川古城也相对完好，建水、会泽、通海等也保护得不错。云南传统的历史文化古镇资源甚多，剑川沙溪古镇（图4）、腾冲和顺镇、大理喜州镇、?丰黑井镇、姚安光?镇等等一大批古镇至今保护完好。当然，古城镇的保护与发展始终是一对矛盾，在保护发展过程中不乏抢救的惊险，也有拆毁的遗憾，更有保护工作的艰辛。

图 4 剑川沙溪古镇

全国各地的名城、古镇都是旅游的重要资源，云南的这些名城古镇今天也都是这个“旅游大省”中的重要景点。旅游为这些城镇的发展带来了活力，促进了经济发展，也促进了其保护，这是旅游的正面影响。不可否认，旅游这把“双刃剑”也给它们带来了环境压力加大、“商业化”过重、历史环境建设中的损毁、人文景观淡化等等负面问题。矛盾不可避免，也不可能因矛盾而取消旅游，只有面对矛盾，不断调整政策、采取措施、解决问题，云南省总体态度是积极的，丽江、大理等地也就是不断在这样的矛盾中前进着。

从2012年起，国家大抓传统村落工作，无疑对各地村落的保护起到很大的推动作用。云南的民族村寨众多，目前评上国家级的传统村落有708个，占全国的10.4%，数量居全国第二，大理、保山、临沧等州市及建水县相对集中较多。这些村落近几年在国家、省的支持下，在环境整治、基础设施改善、传统风貌保护方面普遍有较大进展，少量也以旅游、生态农业等促进了经济发展，出现了一些如临沧翁丁村（佤族），元阳阿者科村（哈尼族），澜沧景迈山翁基村（布朗族），糯干村（傣族）（图5）及建水团山村，腾冲银杏村等明星村落。然而对云南大量的村落（很多是未评级的传统村落）来说，保护状况不容乐观。一些民族、尤其是较小民族原有的原生态聚落空间已近乎消失；大量偏远地区、山区的贫困型村落（多半是民族村落，且形态极具特色）因其交通差、经济差、村落基础设施差、居民房屋质量差、各界关注度差等各种因素造成其至今保护发展难上加难；空心村现象各地皆有；也有少量传统村落（甚至已评为国家级的）因产业（如茶叶）发展带来与保护的失衡，传统风貌受损。总之，传统村落的保护发展量大面广，至今仍然是工作的短板。

图 5 澜沧县景迈山上的糯干傣族村寨

三、 对传统民族建筑的保护与创新

被认定为国家或省级文物的传统建筑，保护工作近几年随着文物修缮经费的增加而得到加强，但民间大量非文物级别的传统民族建筑（主要是民居）则保护堪忧。直到上世纪70、80年代在云南城乡还大量存在的各类特色民居，近几十年随着大规模的城乡建设也不断被拆毁。

云南特有的民居类型如：木楞房（彝、纳西等）、土掌房（彝）（图6）、竹楼（傣、布朗等）、云南一颗印及白族、纳西族、滇中汉族的各种合院民居，除合院式民居至今保存较多外，其他类型的原型已很少见了。我们不需要也不可能全部保留各种原始民居，但起码应有选择地保留一小部分当地、本民族、较早历史阶段的民居原型加以认真（有政策、有经费、有措施）地保护，否则很快就彻底消失了，这是当务之急。据说云南某地解放初尚有树居的遗存，笔者1985年在基诺族村寨还记录过一幢反映其父氏社会形态的“大房子”原型，可惜这些极具历史价值的遗存都未能保护下来。2015年笔者在元阳阿者科村对一幢哈尼族蘑菇房的维护改造试验也正是“消失危机”驱使所为。

图 6 云南泸西城子村土掌房

传统民族建筑及民居都是在不断发展的，但这种发展历来多是继承自身传统、符合自身逻辑而循序渐进的；然而近几十年我国经济的快速发展，很多情况下打破了“循序渐进”，从而造成了某些传统的断裂。新农村建设中出现了大量无序的状态（农村新民居的“新材料”堆砌、“小洋楼”、“欧式”、布局整齐划一、仿“城市化”等等），云南不少农村同样如此，实在令人惋惜。面对如此状况，各地领导、建筑工作者（包括我们）在不同阶段都想办法解决，提供了不少设计方案，搞了不少竞赛，出了不少指导性图集；然而实践证明这些办法（“方案”“竞赛”“图集”）在农村不对路、不接地气、不管用，农民的一点钱怕被骗，要“眼见为实”。正因如此，我们在反思自己后下决心在西双版纳走实验之路，1999年初，在勐海搞了第一幢傣族新民居实验（图7），后来在景洪又多次试验、改进，终于得到推广。建筑师在民族建筑的创新中（尤其在农村）负有不可推卸的实践引导责任。

图 7 第一幢傣族新民居实验楼

四、民族建筑传统在城镇新、老建筑中的传承与应用

民族建筑的传统是城镇建筑创作的源泉，云南在这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从上世纪60、70年代起，云南建筑界的本土建筑师在这方面一直有所探索，仅笔者大概记起的如70年代的景洪某湖边傣族小楼（石孝测）、80年代的泸西阿庐古洞洞口建筑群（顾奇伟）（图8）、90年代的云南民族博物馆（饶维纯）、21世纪初的昆明海埂会议中心（张军）（图9）、本世纪10年代的元阳梯田博物馆（杜小光）等以及丽江、大理、迪庆、曲靖、楚雄、昭通等州市不少云南建筑师及高校老师的好作品。当然，建筑创作手法是多元的，不限于民族建筑传统的传承。然而客观地说，云南本土建筑师能在国内产生重大影响的作品尚不多见；即使在云南本地的一些重要建筑，其设计方案亦有不少外地建筑师所包揽。这不得不引起当地领导及本土建筑师的反思：如何既不保守、开放包容、向外地学习；又创造条件，鼓励、支持长期接受云南民族文化熏陶的本土建筑师大胆创作、敢于突破，共同促进云南建筑创作的繁荣及民族建筑传统的传承发展。

图 8 泸西阿庐古洞洞口建筑

图 9 昆明海埂会议中心

近几年，云南各地（特别是民族自治县）在城镇建筑风貌的整治提升中也大力应用民族建筑的传统元素为老建筑“穿衣戴帽”，力求体现自己的民族特色，产生了一定的效果。如西盟的佤族风貌（图10），屏边的苗族风貌，以及沧源、双江、耿马、勐海等。在老建筑外立面的屋顶、檐口、墙面、门窗、入口等附加具有本民族装饰元素、色彩的线条、构件，使建筑风貌“焕然一新”，这种做法为老百姓喜欢、领导感觉工作效果显著而加以推崇。本来一些城镇在风貌整治提升中对某些重点建筑略加“穿戴”未尝不可（特别是民族城镇），但现在往往是整条街、乃至全城统一手法，且有的穿戴不当，有的过于繁杂，有的附加构架安全性不足，有些色彩过于艳丽，久之易产生“审美疲劳”，同时这种做法成本不低，故不应成为“方向”引导。

图 10 西盟县城风貌整治中的佤族建筑风貌

从上述对云南当代民族建筑传承发展历程的简要回顾可见，我们在这条道路上既有前进，也有问题，既有所作为，也有所不足。

我国民族建筑的传统内涵是深远的，需要我们坚持不懈地研究、发掘；研究、发掘的目的在于传承与应用；只有不断传承、应用，民族建筑事业才能得到进一步发展。在这样一个社会发展历程中，它不仅涉及我们建筑专业与相关专业工作者，也涉及各级领导、企业家、社会工作者、老百姓，涉及高校、设计及研究单位、媒体及整个社会，愿我们共同努力，推动我国民族建筑事业的传承、发展。这是一条艰辛的道路，任重而道远。

（朱良文，中国民族建筑研究会专家委员会委员，民居建筑大师，2018中国民族建筑事业终身成就奖获得者，昆明理工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昆明本土建筑设计研究所所长。1960年毕业于天津大学建筑学系，长期从事建筑学教育工作，先后任华南工学院教师、云南工学院建筑学系系主任、云南工业大学建工学院院长等职，曾任中国文物学会传统民居学术委员会副主任委员、中国民族建筑研究会民居建筑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

朱良文教授多年来一直从事地方性、民族性建筑、特别是云南传统民居的保护与发展研究，在科学研究上取得了一系列成果，更以宽厚仁爱、质朴谦冲的品格影响了自己的学生，为建筑行业培养了一批高素质的建筑人才。他主持过多项国家、省级自然科学基金项目的研究；出版有《丽江古城与纳西族民居》《 THE DAI 》《传统民居价值与传承》等著作；发表过相关学术论文百余篇；主持过历史文化名城、传统街区、传统村落的保护与发展规划、旅游景区规划与景点设计、文化性建筑项目设计等50余项。）

民族建筑“大家”谈栏目是中国民族建筑研究会结合当前形势和行业发展的现实需要所开设的，在互联网新媒体平台上展示我国民族建筑行业知名的专家、学者， 就中国民族建筑行业在新形势下如何发展阐述观点，提出看法和建议。民族建筑“大家”谈栏目，不仅是专家学者们的精神风采之窗，更是其传播智慧的讲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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